記者從滬上進口水果主要批發市場獲悉，3月初，本季智利車厘子終于下市。

　　按以往慣例，春節前，上海進口水果批發市場內會出現不少洋面孔。他們是智利的出口商和果農，要親眼目睹自家寶貝在中國的行情。一般而言，講一口流利英語的是智利出口商，在旁笑而不語、淳樸模樣的多為智利果農。但今年，因新冠疫情，他們都無法前來。

　　但這并不能阻擋他們對中國市場的牽掛，因為兩季車厘子，命運大不同——來自智利水果出口商協會（ASOEX）的數據，2019年跨2020年（智利車厘子季每年從11月持續到次年2月），智利車厘子共有23萬噸輸華，在進口水果界保有高身段；但2020年跨2021年，出口中國33萬噸，增長43%，價格卻“粉碎性骨折”，零售甚至跌入每斤9.9元的“地板價”。

　　“從王子淪為貧兒”，這是業內對智利車厘子的喟嘆。記者為此采訪數位進口水果界資深人士，他們是上海龍吳、輝展以及嘉興海廣興三大水果批發市場興衰的見證者和經營者，由他們來復盤本季智利車厘子所經歷的“黑天鵝事件”，預判下一季走向，并分析進口水果和國產水果多年同臺競爭下各自的命運。

　　中國市場有驚喜

　　不僅因為中國進口商開價遠高于歐洲、北美等成熟市場，也因其規模逐年擴大，仿佛“無底洞”

　　若無疫情，智利車厘子地位難以撼動。

　　結合海關和智利水果出口商協會數據，到2019年，在中國進口水果來源地中，東南亞在貨量上仍是霸主，但就貨值而言，智利已排名首位。

　　再深挖其中最大貢獻者，當屬車厘子。同為進口水果，車厘子的貨值是火龍果的10倍以上。去年11月，包機空運而來的智利車厘子“頭市貨”，甚至創下其輸華以來的最高價，5公斤裝批發價賣到2000元。

　　智利車厘子輸華迄今14年。中國—智利自貿協定是我國與拉美國家簽署的首個自貿協定，于2006年10月起實施。次年，智利車厘子獲準入。對智利果農而言，中國這個全新市場可用驚喜來形容，這不僅因為中國進口商的開價遠高于歐洲、北美等成熟市場，還因為中國市場規模逐年擴大，仿佛是個“無底洞”。

　　十余年來，為滿足中國“大胃口”，智利果農不惜砍掉蘋果、獼猴桃樹，將櫻桃樹的種植面積增加數倍。此前無疫情時，每年11月車厘子收獲前夕，智利栽植大區庫立科周邊的賓館里，中國進口商成群入住，他們關注著智利天氣，預判著產量與售價。

　　來自中國市場的豐厚回報，令智利車厘子行業舍得大筆投入——

　　智利的包裝廠多采購全球最先進的包裝線，可根據車厘子顏色深淺、規格乃至糖分高低，實現全自動分選和包裝；

　　為了更迅速到港，智利車厘子行業與船公司談判，在銷售季開啟“櫻桃快航”，從南美啟航，一路跳港加速，首站即香港或上海，船期從33天縮至23天；

　　為了給智利持續增長的產量鋪平在中國市場的道路，智利水果出口商協會成立櫻桃委員會，每年籌集500萬美元，投入中國各線城市的推廣……

　　2010年上海世博會智利館有一個創意介紹：腳底是一口虛擬“深井”，穿過地心，便抵達地球另一端的智利。其實智利距離中國很遠，超長距離的車厘子運輸線，由智利果農、智利出口商、中國進口商等環環串起，成為財源滾滾的利益鏈。利益各方還共同設計出獨特的“寄售”模式。考慮到路途遙遠，貨物抵港后品質、市場價格都存變數，出口商還和進口商事先約定一個底價，車厘子到岸后先以底價報關，待在批發市場內供需匯合，貨物形成實際交易價格后，雙方再行最終結算，由中國進口商收取傭金。由于貨物實際成交價多高于到岸申報價，近年來待銷售季結束，海關還會對智利車厘子再行專門補稅。

　　成交價已“破發”

　　智利車厘子輸華十余年來，第一次中國進口商與智利出口商協商的不是利益分配，而是損失共擔

　　近三年，每年進入中國的智利車厘子集裝箱數均以萬計。每個集裝箱內約可放入3680箱，每箱5公斤裝。

　　在“寄售”模式下，每箱哪怕多賣10元，一個集裝箱便能多賺3.68萬元。對智利出口商和中國進口商而言，每年只對批發價又能抬高多少感興趣。

　　直到無錫“車厘子陽性”事件引發行業滑鐵盧，他們才意識到，要算一筆成本賬：一箱5公斤裝，扣除種植、采摘、包裝、海運、進口增值稅等成本，若批發價低于200元，大家都要白干一場，甚至倒貼。

　　疫情影響其實從去年年初就開始了。去年1月底，當時在華的智利車厘子多已銷售完畢，還剩約30%待售，因各地省際物流不暢而無法流通。不過，由于前期已賺到年貨銷售紅利，兩相平衡，損失并不大。

　　但隨后的影響卻是一連串的——

　　先是智利當地暴發疫情，導致智利車厘子在果園維護不足，品質相對一般。待11月開始采摘后，疫情造成國際航班數減少，反而創出車厘子批發價史上新高。11月初包機來華的首批車厘子價格高開，每箱批發價一度破2000元，且四位數價格維持的時間也較往年長，極大提振了業內信心。但此后，當海運車厘子大量到港后，價格卻低位徘徊，“車厘子價格腰斬”成網絡熱詞。今年1月中旬，春節臨近，眼看車厘子市場即將回暖，然而1月22日無錫梁溪區疾控中心發布通報稱，在對進口食品開展常態化監測中發現一份進口車厘子內表面核酸檢測陽性。

　　市場即成驚弓之鳥。在上海、廣州等主要水果批發市場，采購商開始觀望，不敢拿貨，因為一旦所售車厘子被測出陽性，將面臨封店、人員隔離等風險。批發市場隨即陷入無流量、無行情困局，苦熬數日才斷腕自救，5公斤裝的單J、雙J、3J規格，以110、140和180元低價拋售。低價之下，市場流動性有所恢復。可是，當進口商希望再度拉升價格時，銷售再度停滯，價格只能回到“地板價”。直到春節假期開始，“就地過年”拉動一撥消費，品質較好的車厘子價格勉強略有恢復……

　　但行業重創已是既定事實。由于車厘子到港后貨架壽命不過十來天，大量接連抵港又賣不動的車厘子，最終流向了垃圾桶。

　　眼下，銷售季已結束，但令行業尷尬的已非“粉身碎骨價”，而是中國進口商與智利出口商之間該如何結賬。如果把往年車厘子到港時的報關價稱為“發行價”，那么今年實際成交價已經“破發”。智利車厘子輸華十余年來，雙方破天荒第一次，需要協商的不是利益分配，而是損失共擔。

　　不再如往年吃香

　　市場對高品質水果需求依然旺盛，但會聚焦更出色、更能滿足消費者新鮮感和小眾的水果

　　智利車厘子經此打擊，下一季還會來嗎？

　　國內水果電商天天果園創始人告訴記者，下一季智利車厘子不可能不來。智利人口不足2000萬，本國消費有限，出口歐洲、北美等傳統市場亦難有增量。目前，智利車厘子出口中90%銷往中國。但“王子”注定不再如往年般吃香，智利車厘子已從黃金時代邁入白銀時代，這也會給行業和市場帶來多重影響——

　　其一，智利擴大櫻桃樹種植面積和增加包裝廠的計劃會放緩或暫停。近年來，智利櫻桃樹種植面積多以逾20%速度增長，由于櫻桃樹一般3年結果，即便今年種植面積不再增加，產量仍會增長。

　　其二，“寄售”模式也許還將延續，但約定的底價及期望值或將回歸理性區間，原先強勢、掌握話語權的智利出口商和果農可能放低姿態，中國進口商將以更平等地位進行談判。原先受制于“寄售”模式而無法與智利出口商直接交易的中國零售渠道，也有望獲得主動權。

　　其三，智利車厘子的角色定位，會從過去冬季水果送禮首選或必需品，轉為以自吃為主。這意味著，消費者對車厘子的品質更挑剔。

　　其四，其它水果將迎來機遇。根據最新行情，近期，新西蘭獼猴桃金果、產自云南的藍莓王（超大顆藍莓），每箱批發價都有上百元上漲，而泰國榴蓮兩三年前的零售價每只約100元，如今至少兩三百元。這說明，市場對于高品質水果的剛需依然堅挺，但會聚焦更出色、更能滿足消費者新鮮感和小眾的水果。